目录
-
熟悉的陌生人
-
被名字耽搁的艺术
-
目无法度
-
不讲道理
-
不通人情
-
像顽童一样喜欢闹腾
-
像狂人一样疯言疯语
-
更多古怪行为
-
一种高阶智慧
挺好玩的一门艺术,就这样在孩子们的心目中,给糟践了。
本来就是为了追求好玩的学问,变得不好玩了,变得面目森然了。
个中原因也可以理解:现代教育是工业革命的结果,是流水线的需要,知识被打造成各种标准“食品”,填给孩子。
其结果就是:修辞的知识体系一直处于不断更新之中,已有的概念普遍存在分类交叉重复、视角杂乱无章、定义含混不清等问题。
这也恰恰是修辞的魅力所在。好看的皮囊才可以标准化,无非大眼睛双眼皮前凸后翘之类。有趣的灵魂如果标准化了,就一点也不有趣了。
但这并不意味着修辞很难搞——它其实不比小学应用题或者初中几何题更深奥,关键是要抓住它的“搞趣”套路。
虽然学校教育将修辞学放到了非常次要的位置,但是在互联网日益吞噬世界、新媒体大爆炸的时代,修辞的功力意味着影响力。每个爆红的语言类作品的背后,都闪现着修辞的魅影。
再说修辞追求的“表达效果”,有很多,比如:奇、巧、显、隐、逆、凸、悬、突、陡、韵、繁、简、避、疑、工……等等。
不过,以上这些效果,大都会同时产生一个附带的效果,那就是:
趣
修辞的思维,基本上是“跟着有趣走”。
目无法度
两者的关系,有点类似于李云龙跟赵刚,虽然大的目标都是为了写好文章,但具体的业务分工完全不同。
如果拿“吃”来打比方——
语法好比食品安检员,负责能不能“吃”,即把关句子的对错,负责出品正确的句子。
修辞好比厨师,负责好不好“吃”,即品评句子的优劣,负责出品精彩的句子。
一般情况下,两者追求的大方向是一致的:能吃的,一般可以做成好吃的;好吃的,一般是能吃的。
-
一月夜飞渡镜湖(在一个月夜,飞过镜湖)。
-
一夜飞渡月镜湖(一夜之间,飞过明月映照下的镜湖)。
因此,语法无法面对马致远的《天净沙·秋思》:枯藤老树昏鸦,小桥流水人家,古道西风瘦马……
不讲道理
语出反常,或有修辞。
与李渔同时代的方中通,试图将其“中”的道理疏“通”:“诗词中有理外之理,岂同时文之理、讲书之理乎?”
尽管没能疏通,但方提到的这个“理外之理”,就是修辞中的通感。
可见,用常理去套路修辞,是行不通的。可叹李渔能写出好玩的《肉蒲团》,却参不透这个理。
再比如:小王专心科研,三十多岁了,还是个“光杆司令”。
小王只是“光杆”,而非“司令”,不合理啊。
为什么要捎上“司令”呢?只因“光杆司令”是一个熟语,容易引起读者的“共鸣”。这是修辞学上的断取手法,需要读者自行按需取舍。
违反常理,是修辞的天性。
专门研究说理的学问——逻辑学,跟修辞学不在一个维度上。两者基本互不买账,但也有“合作”。
逻辑思维大都枯燥乏味,毫无修辞趣味;但也有不少逻辑思辨方式,会产生强烈的表达效果,因此被辟为一种修辞手法。
比如:愿你的烦恼像你的头发一样,越来越少。
这个祝愿,置人于选择困境,具有强烈的表达效果,用到了两难的修辞手法;从思维模式上看,它又是基于二难推理的逻辑。
既然“万事”(全部)都搞掂了,“东风”也应该不欠的。可见其逻辑是有瑕疵的。
但是这种局部与整体舛互的说法,能够起到强调局部的效果,并且已经约定俗成了,并为广大人民群众喜闻乐见,语言学家只能接受这个事实。
再比如:
-
有的人活着,他已经死了。这是反跳的手法,
-
既熟悉又陌生。这是对顶的手法。
-
不是问题的问题。这是反饰的手法。
按理,修辞貌似一种感性思维,应该十分“重情”才对。
但是,修辞也有“不讲情面”的时候,比如,杜甫的“妻孥怪我在,惊定还拭泪”,妻儿见我没死,没有笑脸相迎,反而流泪了,貌似违反了常情。
再比如,李玉和祝愿鸠山“天天如此,长命百岁”,也很不合情理。
其实,这是反语,真实想法是:小鬼子最好立马在我跟前毙命。
修辞喜欢拆东西,比如:年前老板说“财源滚滚”,年后老板说“裁员!滚!滚!”
这是析词的手法。
修辞喜欢玩过山车,比如解缙给一位老太太作的祝寿诗:
这个婆娘不是人,
九天仙女下凡尘。
儿孙个个都是贼,
偷得蟠桃奉至亲。
彷佛好莱坞爆米花爽片,惹得寿星一惊一乍的,这是波浪式逆挽。
修辞还喜欢穿越,比如《牛郎织女》的新海报:苦命村娃高干女,狠心岳母强行拆散惊天虐恋。
用明显的时空错位,展现出语言混搭的情趣,这是移时的手法。
修辞喜欢歪解,比如,把“见异思迁”解释为:看见漂亮的异性,就想搬迁到ta那里去住。这是别解的手法。
修辞喜欢瞎掰,比如:已经穷得叮当响,还被邻居投诉噪音扰民。
这个……简直邪的没边了。这是曲说的手法。
修辞喜欢胡扯,比如,“白发三千丈”,怎么可能呢?
修辞喜欢诱“敌”深入,声东击西。比如:你不知道我在床上有多厉害,我能睡一整天。
前面一句会把大部分成年人带进沟里,后面一句再将其捞上来。这是歧疑的伎俩。
修辞喜欢结歪果,比如:小时候水漂打得特别好,导致现在很多事儿都打了水漂。
以上两例的因果逻辑,都违反了常规思维,我把它们分别取名为曲因和曲果。
修辞不分虚实,比如:告白失败的感觉,就像心头的石头终于落下,然后砸到了脚上。
把本来只是用来打比方的“石头”给坐实了,并让它砸到失恋者的脚上,从而给其双重打击。
这种表达,荒诞至极,很不合理,但是“合趣”。
更多古怪行为
修辞有时候节俭得像个吝啬鬼,比如刘禹锡的“谈笑有鸿儒,往来无白丁”,是不是可以理解为:白丁尽管够不着跟刘大诗人“往来”,但是跟他“谈笑”两句,应该没问题吧。
修辞有时候又啰嗦得令人发指,比如鲁迅著名的“我家后院有两棵树,一棵是枣树,另一棵也是枣树。”
读者看到一棵枣树后,满以为会来棵新的,结果失望了,所以要革命啊……这是反复的手法。
以上分别是对偶和回环的手法,卖弄的就是工整。
修辞甚至可以很数学。比如,“貌若西施”是等喻,“比热巴还美”是强喻,“比东施还丑”是弱喻,“比杨幂漂亮十倍”是倍喻……
“他妈的”双关何母和国骂,让何省长啼笑皆非,有火发不出。
修辞喜欢标新立异,有时候却又山寨别人,比如:物价容易把人抛,薄了烧饼,瘦了油条。
仿拟了宋朝蒋捷的佳句“流光容易把人抛,红了樱桃,绿了芭蕉。”道出了cpi上涨之下的民生艰难。
一种高阶智慧
一、修辞的意义不仅限于“凑趣”
鲁迅的《拿来主义》,就是一个立体式的大比喻里面,装着多个小比喻。
修辞看似天马行空、疯言疯语、颠三倒四、不着边际……实则用另外一种方式道出了世界的真相。
比如:他笑里藏刀,结果割破嘴了。
这种坐实的表达,看似瞎掰,仔细一品:所谓玩火者自焚,经常在人背后耍刀的,难免不会自残。是不是很有道理的样子?
再比如,把“杯水车薪”别解为:上班喝杯茶水,就可拿买辆豪车的月薪。
仅仅是逗趣好玩吗?可能这就是两极分化的真相哦。
正是:世人笑我太疯癫,我笑他人看不穿。
与修辞相对照,所谓的“正常表达”,往往是一本正经的、冠冕堂皇的、煞有介事的、搁在台面上的;但是,它未必能很好地揭示、甚至某种程度上会掩盖事实的真相。
为什么呢?因为真相往往是冰凉的、无情的、必须面对的残酷现实,因而难以摊在面上说出。
而修辞往往以佯狂的方式来揭示真相,歪打正着,同时还试图消解其残酷性,有时候难免让人笑中噙泪。
三、修辞是一种创新思维
反常,是修辞的常态。反常,意味着创新。
因此,修辞也是一种创新的思维方式,它是各种创新思维的综合运用,包括跨界、联想、嫁接、交叉、变异、分析、归纳、辩证、融合、类比,等等。
四、人和动物的主要区别,可能就是修辞
以前有个说法:人和动物的区别在于,人会说话,而动物不会。
这个说法当然不对,因为动物也有语言的。
但是可以矫正为:人会说俏皮话(即修辞性的趣话),而动物不会。
或者说,越高级的动物,越能运用修辞。
修辞因此也是人工智能的一道坎,比如:螃蟹之所以横行,是因为“有钳,任性”。
翻译机听了,大概只能按照字面的意思理解。人却可以体会出模棱两可的表达效果:表面上在说螃蟹,暗讽土豪“有钱,任性”。
因此,只要修辞不灭,人工智能就休想取代人类。
为什么无趣的人无法欣赏诗歌?因为这种人一根筋,比较接近机器,喜欢钉是钉铆是铆,恨不得人类的语言像交通灯一样清晰。